有个小伙醉酒坠楼后,保险专员偷偷调查了一个医生的征信记录|异类追踪者S3
发布日期:2025-10-12 06:06 点击次数:177
「异类追踪者」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系列
通过讲述我们身边患有精神问题的“异类”故事
从而达到了解精神疾病,破除偏见的目的
本季由徐晓2012年起在精神专科医院实习经历整理而成
大家好,我是徐晓。
我建议你们都去查查自己的征信。
你以为自己没贷过款,征信就不会有问题。
但你能想象吗,有人明明才9岁,银行系统里却显示他已经贷款五千块,而且一直没还。
这个人就是我的同事朱富贵。
为了这笔“童年债务”,他跑了无数趟银行,最后才发现真相让人哭笑不得……
银行把一笔同名的贷款,错按到还是9岁孩子的他头上了。
可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,这笔账虽然不是他借的,却永远挂在了他的名字下。
今天故事里,我也被查了征信记录,还好没啥大问题。
展开剩余96%亲爱的朋友,接下来你精读的是《异类追踪者》第三季,第22个故事。
1
2012年圣诞节,北京已经很冷了,但是还没下雪,我一个人缩在什刹海的清吧喝酒。
大过节的,整个酒吧街都张灯结彩,只有这家店没搞任何装饰,显得贼寒酸,客流也可想而知,零零散散几个顾客连吧台都没坐满,台上的驻唱大哥抱着吉他,嗓音嘶哑的唱着一首老歌。
有时候不少歌,都是从酒吧里听来的
“俗尘渺渺,天意茫茫,将你我共分开,断肠字点点,风雨声连连,似是故人来……”
中途有个男人来搭讪,说他在这家酒吧见到我好几次了,问能不能拼桌,我说不好意思我等人,男人有点不乐意,哼了一声:“哪次你都是自己来,没见有人一起啊。”
见男人还想纠缠,我示意服务生上了一扎啤精酿,放在我对面的位置上。
打发走这个男人,手机来了个电话,对方自称是保险公司的理赔专员,叫王亮,他很客气地问我是不是徐晓女士,有些情况需要当面向我核实,希望我能配合他的工作。
我说自己在什刹海海喝酒,不方便谈事儿,对方依旧好脾气地赔笑:“那正好,我请您喝一杯,咱也算不上谈事儿,就是聊聊天。”
电话挂了不到半小时,一个戴着眼镜的寸头进来了,他穿着黑色羽绒服,背了个阿迪的挎包,进门就开始擦眼镜。
他倒自来熟,,眯着眼挺狼狈地和我打招呼:“徐小姐你好,我是王亮。”
边说话边坐到我对面,看到面前放着一扎啤精酿,连声说您也太客气了。
坐定后,王亮给我展示了他的证件,还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,问我认不认识上面的人?
我拿起照片看了一眼,说认识,这人叫方鸿雁,是我朋友,他怎么了?
“三天前人没了。”王亮应该是渴了,说完端起扎啤杯猛灌了两口。
我愣了愣神儿,一时间没消化他话里巨大的信息量,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他,“开什么玩笑?”
“我可不会用生死大事和您开玩笑。”王亮的语气很平静,“三天前,方鸿雁在他住的小区里坠楼离世,死前喝过酒,警方勘查现场后排除了刑事可能。”
“我知道徐小姐是精神科医生,但我没查到方鸿雁在您所在医院的就诊记录,见面就是想核实一下,方鸿雁是否私下找您治疗过。”
他话说得越平静,我心里的无名火越大,我感觉自己脸都黑了,“刚才就说了,他是我朋友,不是我的患者。”
王亮喊服务生加了两杯酒,又要了个果盘,转头安抚我:“您一时接受不了噩耗,或者觉得我说话太直太难听,我都理解,但这是我的工作,也请您理解。”
之后,他终于点明了来意。
方鸿雁在三个月前买了一份人身意外险,保额高达二百万,保单刚生效不久人就死了,保险公司正在调查他是否存在骗保行为。
骗保的新闻特别多,都不新鲜了
“我是个直接的人,今天来找您,是因为我们查到方鸿雁死前和您沟通最密切,不怕您笑话,我们连您的征信记录也查了。一来公司怀疑方鸿雁存在精神问题,甚至有自杀倾向,二来呢……”
王亮沉吟片刻,接着说:“方鸿雁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您的,但是这通电话刚拨过去就被他挂断了,您应该是没接到。”
我脑袋嗡嗡作响,机械地问他,“所以你想通过我了解方鸿雁更多的事儿,是吗?”
王亮朝我嘿嘿笑,徐小姐冰雪聪明,一点就透。
可我该如何讲述这个故事呢?
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后,我环视这间小酒吧,恍然想起第一次和方鸿雁见面也是在这里,那时他就坐在吧台最角落,最昏暗的位置。
“方鸿雁是我朋友,更准确地说,他应该是我的酒友。”
2
说来也巧,我与这个酒友的经历,总和“生死”有关。
两个月前那会儿,我刚得知一个病患的死讯,这是我工作后第一次直面患者离世。
那段时间我几乎陷在低落情绪里,觉得是自己的疏忽造成了一个生命的消逝,科室里那个特别烦人的魏姐,本就脆弱的精神状态被搞得更加崩溃,周末就泡在什刹海借酒消愁。
有天我喝得有点晕,趴在吧台听着驻唱哼民谣,突然上头到想哭,余光瞟到吧台角落里,有个男人趴在那一边喝酒,手里把玩着一瓶头孢。
他单手拿着头孢的塑料瓶,拇指和食指反复拧开盖子又合上,似乎犹豫要不要来上两颗。
这可不行啊,头孢配酒说走就走,这是要自杀吗?
要是照往常,我肯定先整理一番措辞好言相劝,那天我也是酒壮怂人胆,脑袋一热,拎着酒杯大咧咧就在男人身边坐下来:“你好哇,看你自己在这儿坐半天了,喝一杯不?交个朋友,我叫徐晓。”
我凑近才发现,男人并不是趴在桌上喝闷酒,他驼背很严重,严重到即便正常坐着,头也几乎贴在吧台上,所以从侧面一看才像极了趴在那儿。
意识到我一直盯着他,男人笑了笑,拿起酒杯和我碰杯,说:“你好,我叫方鸿雁。”
“方鸿雁,这名字好啊!”那天我是真喝迷糊了,说话都有点四六不沾,“你爸妈是不是感情特别好啊?古人说鸿雁是忠贞之鸟,他俩用你的名字秀恩爱呢!”
方鸿雁听完,脸色不好,清清嗓子说:“我是孤儿。”
我赶紧喝了口酒掩饰尴尬,倒是方鸿雁主动开了口,“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,大雁想往哪飞就往哪飞,我喜欢这份自由。”
我连忙接过话茬和他碰杯,“成!咱们为自由干杯!”
几杯酒下肚后,方鸿雁和我讲了他的身世,他还没记事的时候,就因为患有小儿麻痹被父母弃养了,从小在孤儿院长大。
因为没钱治,病就拖着,十几岁的时候成绩优异的他拿到一笔慈善捐款,本以为拿着这笔钱就能治好自己的病,去了医院大夫告诉他,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期了。
“后来我也想开了,再怎么治,背也是驼的腿也是瘸的,就这样吧,不治了。”
我心想这哥们太不容易了,趁他不注意想悄悄去把帐结了,刚拿出钱包,就被方鸿雁一把摁住,“不是交个朋友吗?我不能让小姑娘买单吧?”
虽然语气轻松,脸上还带着笑,但方鸿雁的笑特别苦涩,他说我主动跟他喝酒,应该是觉得他挺奇怪,甚至挺丑陋的;听完他的故事,这份奇怪也就变成可怜和同情了。
我像个被看穿心思的小学生,赶紧找补:“也不全是吧,至少接下来不会了。”
既然大家话都说到这了,我干脆直接问他,刚才拿个头孢瓶子,不会是想寻死吧?但和他一聊天,我又觉得他活得挺通透,要是有什么事想不开,不如再和我说说。
方鸿雁摆摆手,说我误会了,这瓶头孢是之前落在外衣口袋里的,他说,没人比他更知道生命有多脆弱。
“但我刚才确实在想,你说死到底是什么感觉呢?如果人真有灵魂,死后的灵魂能听到看到我们活着的人吗?”他提起死这个话题,我又想起黄伟航的事儿。
也许是酒意上头,也许是压抑太久,我眼泪刷刷地往外涌,我说自己不是个好大夫,把患者给治死了。
方鸿雁一听都愣了,问我是不是出医疗事故了,还是做手术失败了,有没有被家属揍?
等了解完前因后果,方鸿雁恍然大悟,他大约是想拍拍肩安慰我,伸出手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太唐突,停顿了两秒,缩回手给我说:“徐晓,如果一个人心存坚定死志,外界力量是拉不回来的。人生无常,生命就是很脆弱的,不然为什么把高寿善终者的死叫喜丧呢?”
我抹了把眼泪,“话倒是没错,不过我可不想遭遇这种意外。”
“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,或许对某些人来说,意外反而是一件好事。”正说着,方鸿雁突然接了个电话,说了几句之后连声答应马上到、稍等,挂了电话跟我道歉,他得先走了,工作要紧。
我心想这人酒量真不错啊,我都喝飘了,再看他呢,啥事没有,一通电话就能回去加班,便朝他摆摆手,说:“行吧行吧,再见!”
方鸿雁又笑了,也许不是刻意朝我笑,因为从我跟他聊天开始,他脸上总是带着股云淡风轻、似笑非笑的温和。
他说:“下次见面别和我说你好、再见,我们这行忌讳这俩词。”
我正要问他是哪一行的,人已经走远了,隔着酒吧的玻璃门,我看他一瘸一拐地拦下一辆出租车,离开了。
之后我只要去这家酒吧,就能见到方鸿雁,可能因为每次都喝了酒,我俩莫名其妙成了好朋友。
和他越熟,我越要替他抱怨老天不公,即便身体有缺陷,但他的谈吐和学识就已经很有人格魅力,如果他拥有健全的身体,是不是能得到比现在更广袤的天空?
甚至,后来我敢于和魏姐撕破脸,也是方鸿雁的一句话点醒了我,他说:“小人畏威不畏德,你屡屡退让,以为自己在以德报怨,那我问你,何以报德呢?”
我俩越来越熟,但我一直很好奇方鸿雁究竟做什么工作。每次问起他在哪上班,他要么避而不提,要么就说以后我会知道,或者,干脆说下次喝酒告诉我。
但是一个多月后,这个秘密被我意外揭晓了。
3
十一月底的休息日,我接到赵老师的电话,我们大学一位很厉害的导师,昨晚突发心梗离世,走的特别突然。
得到消息后,我按时间去了举办追悼会的殡仪馆吊唁,因为去的比较早,追悼会还没开始,在守灵厅里,我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是方鸿雁。
方鸿雁正在为老师做最后的遗容整理,他把老师花白的鬓角都反复梳齐,喷上发胶调整到一丝不乱,又仔细检查几遍,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后,朝遗体虔诚的鞠躬,说:“再见,您一路走好。”
不同地方的殡仪馆可能习俗和流程上会略有不同
我忽然明白过来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忌讳,原来他是一名入殓师。
因为驼背的关系,他的鞠躬显得很滑稽,上半身折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,乍一看甚至有点心酸,让人不自觉产生一种他很不容易的苦命感。
以前我只听过入殓师这个职业,从未亲眼见过,只知道这行并不轻松。
显然方鸿雁注意到了人群里的我,我俩眼神相对打了个招呼,他一瘸一拐要离开守灵厅,老师的大女儿突然追上他,红着眼眶掏出一个白纸包,带着哭腔说:“小伙子,刚才你搬着我爸又是擦身子又是换衣服,妆画得也认真,辛苦你了,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。”
纸包递到方鸿雁手边,他往后退了一步,很严肃地说:“这是我的工作,您不用觉得我不容易,逝者已逝,家属多保重。”
方鸿雁说完就走了,我看得出来,他努力想让自己走得快点,但越是急着离开,动作就越滑稽,表情就越难堪,费了好大的劲儿,才拖着瘸腿逃似的离开了守灵厅。
直觉告诉我,方鸿雁生气了,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难堪的表情。
趁追悼会还没开始,我偷偷溜出守灵厅,在殡仪馆外的花坛边找到了他。
我说:“那个姐姐也是好意,你别放在心上,她肯定没有别的意思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方鸿雁勉强的挤出一个笑,“但我不喜欢。”
“我特别讨厌别人可怜我,就像刚才,如果是一个健全的入殓师,家属大概会用挑剔的目光审视他工作够不够仔细,唉,你知道吗徐晓,我的身体缺陷,让这份工作变味儿了。”
方鸿雁长长的叹了口气,接着说:“我知道这是善意,可是对我来说,这和白眼、歧视没有区别,它也会提醒我,自己和别人不一样。”
我打了个哈哈安慰他,也不是每个人都可怜你,比如我吧,甭管你有病没病,酒可不许逃!”
方鸿雁果然被我逗笑了,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,说:“这样的人我身边只有两个,一个是你,一个是我喜欢的女孩。”
“哟?这么大岁数还搞暗恋呢!”我正要追问那女孩的事儿,追悼会开始了,我就和他约好晚上老地方见,最好把那姑娘也带着,我能帮忙助攻,兴许气氛到位,一撮合俩人就成了呢。
方鸿雁满口答应,但晚上还是一个人来的,他手上拎着个LV的购物袋,里面装着一件秋季新款衬衫,袋子上醒目的商标甚至有点扎眼,和他朴素的穿着格格不入。
我长这么大都没买过奢侈品
我一猜这衣服就不是他买来自己穿的,再一问,果然是他给暗恋那姑娘买的礼物。
提起这姑娘,方鸿雁一改云淡风轻的那股劲儿,跟我说个滔滔不绝。
他们俩已经认识六年了,算是日久生情,这姑娘长得特别漂亮,而且对待方鸿雁的态度也很真实,这六年里,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形影不离,甚至有段时间还做过室友,不过方鸿雁心里清楚——他这样的人,根本配不上那么美丽的姑娘,所以他很自卑,一直不敢表明心意。
他越说我越好奇,趁着酒劲儿连哄带闹,让他给我发照片看。
照片是几年前拍的,不太清晰,但一点不影响这姑娘的美,她留着长发,穿一身浅粉色的裙子,站在阳光下笑容明媚。
这晚,方鸿雁难得喝多了,他指着照片,仿佛这姑娘已经是他的女朋友,特别骄傲地和我炫耀:“我没吹牛吧?是不是很漂亮?”
我冲他竖起大拇指:“你要是能追到你真是这个,追吧,长得漂亮性格也好,妥妥的仙女吗!”
那晚我俩特别开心,记不清喝了多少,走的时候是方鸿雁帮我叫的出租车,上车前他拿我手机给他自己打了个电话,说留个电话,方便到家报平安。
我打开车窗和他告别,下回再见,一定把那姑娘带来。
方鸿雁站在路灯下笑着和我摆手,说一定一定,也许是夜太深了,或者路灯的光太冷,他的身影显得特别落寞。
之后大半个月,他再也没在后海的酒吧出现过,也没有找过我。
直到今天见到王亮,我才意识到,原来那就是最后一面。
“你应该找找那个女孩,她一定比我更了解方鸿雁。”
讲完这一切,我猛灌了两口酒,冲王亮说。
王亮眼神诧异,“据我调查,方鸿雁一直形单影只,除你以外根本没有异性朋友,更没有什么六年的相识和暗恋了。”
他又接了一句,“别说异性朋友了,他连朋友都没有,你都想象不到他的社会关系多简单,和白纸一样。”
“不可能,他没必要骗我。”为了佐证自己的话,我还找出那女孩的照片,王亮接过手机仔细看了半天,征得我同意后又翻拍了一张取证。
我突然又想到件事儿,问他:“方鸿雁是孤儿,也没有朋友,那他保险的受益人是谁啊?”
王亮听了这个问题,眉头拧成个川字,“他的保险受益人,叫孟长军。徐小姐,你听方鸿雁提过这个名字吗?”
我摇了摇头,对于这个答案,王亮并不意外,因为他找孟长军聊过,也让同事走访核实了社会关系,确定两个人没有任何交集。
跟我了解完情况,王亮说他还要回去整理资料,结合调查结果,对骗保的可能性进行初步评估,再汇报给公司,临走前他留下一张名片,说想到什么随时联系他,电话或者见面都行。
接过名片,又听到他说骗保,我也不知哪来的邪气,尖酸的说:“你不像个理赔专员,倒像个侦探!”
王亮赔笑:“您还真说对了,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当侦探,所以才来干这行。”
王亮走后,我自己在酒吧坐了很久,有一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。
方鸿雁是死于自杀还是意外?他真的会用生命做代价骗保吗?
他为什么和我撒谎,谎称自己爱慕一个女孩六年?
如果他没有撒谎,那么这个女孩现在在哪里?
还有,他为什么将一个陌生人设为自己的保险受益人?
最后就是,他死前打给我那通电话,到底想说什么?
4
我想来想去,还是想周末去看看孟长军,毕竟他是受益人,我想找找他跟方鸿雁之间的关系。
我从王亮那要来了地址址,孟长军的家在房山,挺偏僻的一个小区,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。
是个特别老的小区,刚过元旦,我还拿了点礼品
忐忑地按下门铃,开门的是一个老头,满脸皱纹,一头白发。我说大爷我找孟长军,他很警觉,问我找他什么事。
我翻出一张照片,问他,“大爷,你认识这个人吗?他叫方鸿雁,你听过这个名字吗?”
老头扫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,摆摆手,果断的回答:“不认识,没听过,没见过。”
虽然嘴上否认的很爽快,但这已经暴露了他在撒谎。
正常人听到有人这么问,一定会仔细端详这张照片,甚至反复确认,但孟长军答应得很快,而且他岁数大了眼神这么好,扫一眼就能认清,最重要的是,我知道王亮可能给他看过方鸿雁的照片,所以我刚才拿出来的是我和赵老师的合影。
很显然,孟长军压根就没仔细看,或者说,他根本就不想看。
如果真的不认识方鸿雁,为什么要刻意回避有关他的事儿?
我猜他们一定认识,至少见过面。
还没来得及戳穿他,老头已经急着把我往外赶了,“出去!出去!你问完了吧?再骚扰我,我要报警了!”
从孟家碰了一鼻子灰出来,迎面撞上两个大妈,看着像是孟长军的邻居,见我被赶出来,俩人对视一眼,说这次怎么换了个小丫头来讨债?细胳膊细腿的,能要回来账吗?
听到“讨债”这个词,我立刻联想到方鸿雁的二百万保险金,万一这其中有关联呢,连忙快跑几步追上那两个大妈。
得知我不是收债的,也没有恶意,两个大妈很乐于和我分享这些家长里短,我跟着她俩走到居民楼外,站在单元门口就聊上了。
“说的就是孟家那闺女,在外面欠了不少钱,听说有大几十万呢。”一个大妈说。
另一个接茬,“可不嘛,那丫头不正经,年纪轻轻不上学在外面当小姐,长得倒是挺漂亮,像个小狐狸精似的。”
说起这段过往,两个大妈对孟长军充满同情。
孟长军早年死了老婆,一个人带着闺女过日子,哪成想到老摊上这么个事儿。前几年总有人来要债,又是冲老孟挥拳头,又是在门口泼油漆,闹得整栋楼都知道了,后来老孟为了躲债跑了好几年,最近两年风头过了才敢回来住。
我拿出方鸿雁发给我的照片,问大妈,这个女孩是不是孟长军的女儿。
“对对对,就是她,小秋嘛,大名叫孟南秋。”
我又问孟南秋最近几年有没有回来过,两个大妈连连摇头,听说是失踪了,他们街里街坊的已经七八年没见过人了,估计是还不起钱跑了。
“这小狐狸精,自己躲出去逍遥,留下老爹在这儿遭罪,真是没良心,老孟今年才六十出头吧,为这事儿老得都不像样了……”
听了这些后,我意识到,王亮提出方鸿雁以死骗保的猜测,可能并不是空穴来风。
方鸿雁工资不算多,他能舍得给孟南秋买奢侈品,也难保愿意舍出一条命给她还债。
我有几分先入为主地在脑子里构思出这么一个故事:孟南秋为了躲债隐姓埋名,所以王亮查不到和她有关的任何信息,这个聪明的女人意识到方鸿雁对她一往情深,所以通过洗脑骗他投保,又诱导他制造“意外”,用一个老实人的生命,成为自己挣脱困境的跳板。
但这毕竟是我的猜测,要想知道真相,当务之急,还是得找到孟南秋。
而且这猜测也不太靠谱,以至于王亮打来电话,问我见到孟长军没有,我鬼使神差地说自己没见上。
从孟家离开后,忽然飘起鹅毛大雪,我有点心塞,又累得要命,忍痛打车回了家,一上车,就听到广播放着一首熟悉的旋律,半天才想起来,正是那天在酒吧听到的那首。
我问司机这歌谁唱的,司机是个年轻小伙,听我这么问,他像看外星人一样瞪大眼睛看着我:“梅艳芳不知道吗大姐,这首似是故人来多经典,你没听过?”
我摇头,很诚恳地说自己确实不知道。
“到了岁数才发现,还是老歌有韵味,可惜没赶上梅艳芳最红的时候,真遗憾啊,也没机会去看她的演唱会了。”
后来我也喜欢上了梅艳芳
小伙儿发表一番老气横秋的感慨后,斜瞥我两眼,意识到我没打算接他的话,便讪讪地闭上嘴,猛踩了一脚油门。
车里迅速陷入沉默,车窗外雪花飞舞,天地白茫茫一片,只有梅艳芳婉转的歌声悠悠回转:
欢喜伤悲,老病生死,算不上传奇……
恨台上卿卿,或台下我我,不是我跟你……
5
之后,我一有空就查这个姑娘的下落,甚至还在网上找了个“私家侦探”。
可半个月过去了,还是没找到这个叫孟南秋的姑娘,最后那个“侦探”说,人要不就不在国内,要不就是死了,如果我还想继续找,他建议我去查失踪人口网的公告,或者查全国的殡仪馆无名尸公告。
同时也委婉地提醒我,这种查法无异于大海捞针,让我别抱太大希望。
我怀疑这个“侦探”是个骗子,但殡仪馆仨字却点醒了我,我鬼使神差的打开电脑,在网上查询民政局历年的无名尸体认领公告汇总,开始一页一页翻找。
就在我忍着内心的不适,一张张查看遗体照片时,在六年前的公告信息里,一个编号2006A14121的无名女尸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我反复对照,确认这具女尸正是孟南秋,去世于2006年4月,死因是煤气中毒。
几乎是同一时间,我接到王亮的电话,他说:“徐小姐,我已经查到孟长军和方鸿雁有什么关系了,如果你愿意的话,现在可以来方鸿雁工作的殡仪馆。”
到了殡仪馆,王亮已经等了我一会了,在他的指引下,我俩来到殡葬业务接洽室门外,隔着门上的玻璃,我看到孟长军正在里面办理遗体火化手续。
王亮没多说什么,又默默把我带到守灵厅,在这里,我看到了孟南秋的遗体,她的头发和脸上都结着冰霜,容貌竟没有特别严重的改变,甚至没什么腐化的迹象。即便躯体和脸颊因为脱水有些干瘪,但对比我上学时见过的大体老师,我可以很负责的说,这已经是一具保存的非常完好的遗体了。
王亮告诉我,这具遗体在殡仪馆太平间里保存了六年,殡仪馆几次想按无名尸体处理流程,统一走火化程序,但都被方鸿雁阻止了,后来他甚至以私人名义提交了遗体存放申请表,并且每年都按时缴费。
在孟南秋身上,我看到了那件LV新款衬衫,正是我和方鸿雁最后一次见面时,他手上拎着的那件。
我又想到更久之前,方鸿雁和我说,或许对某些人来说,意外反而是一件好事。
王亮注意到我表情的异常,随后抛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,他说:“徐医生,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,一个人会不会将尸体认定为自己的恋人,或者说,一个正常人,会不会爱上一具尸体?”
我回避了他的注视,不知怎么回答。
如果我说是,方鸿雁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就落空了?可如果我说不是,那么从我的专业角度来说又……
就在我进退两难时,王亮朝我笑了笑:“你不用有心理负担,该走的程序已经走完了,我已经向公司申请了第三方介入调查,合作公司在和司法部门报备后进行了现场勘测,在阳台边缘发现方鸿雁求生挣扎的痕迹,而且我们对方鸿雁的遗体申请了司法解剖,发现方鸿雁死前的确喝了酒,但其体内的酒精含量远远达不到醉酒的程度。”
我突然感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,急切地问:“所以,已经确定是意外了吗?”
“是的,已经确认了,是公寓阳台保护栏老化,造成了方鸿雁的意外死亡。”王亮接着说,“我不确定方鸿雁是不是存了骗保的心思,但冥冥之中,一场意外成全了他。”
我居然为方鸿雁死于意外而庆幸,转念一想,又觉得心酸。
王亮说:“我和您说过的,我曾经梦想成为侦探,因为我是个好奇心特别强的人。今天叫您来,完全是出于我私人目的,我想听听专业人士的分析。我查了资料,有一种叫恋尸癖的怪癖,您认为方鸿雁的情况,属于这种情况吗?”
我坚定地摇摇头,突然回想起那天在出租车上,那个年轻司机说过的话,便拿来打比方,我说:“你应该见过那种,有不少明星,在去世之后才被新粉丝爱上,比如梅艳芳……”
虽然这个比喻不太贴切,但我觉得还是有一些共通之处,只不过明星的影响力更大,普通人的影响比较小,但本质都是,一个人在对方死后认识她,并且倾慕她。
如果你有机会在方鸿雁还活着的时候认识他,你一定不会觉得他有精神问题,他活得很通透,他只是太需要平等了。
我还告诉王亮,如果让我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,我会认为方鸿雁对孟南秋的感情,是他对平等、爱情、尊重、乃至一切真挚情感的寄托。
而且我不觉得方鸿雁会骗保,正是因为他的遭遇和工作经历,深知人生无常,所以他希望自己就算有一天意外而死,也能换得一些价值,帮助这个从一开始就与他生死相隔的“爱人”。
王亮沉吟片刻,释然地点点头,“确实,按您的说法,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。”
在王亮的还原下,我补齐了方鸿雁这一生空缺的故事。
方鸿雁的资料从孤儿院开始,他因为小儿麻痹遭到父母弃养,或许是他因为身体的缺陷感到自卑,所以刻苦学习,可命运从不绝对公平,即便拿到重点大学的毕业证,他还是因为驼背和瘸腿在求职路上屡屡碰壁,导致他毕业一两年后都没有工作。
2006年初,他到殡仪馆应聘,成为一名入殓师。
在同事眼里,方鸿雁性格很闷,沉默寡言,他们说,刚来工作时他胆子很小,甚至不敢接触尸体,带他入行的师傅为了磨炼他,故意让他在太平间看管雪柜,如果能突破心理的瓶颈,就留下来,如果干不了,也能趁早知难而退,抓紧转行。
大家都等着看这个小驼子害怕、出丑,没想到他竟能突破心理的恐惧,在太平间打地铺睡觉,还有同事看到他在太平间和尸体唠嗑,和平时沉闷的样子完全不一样。
不久后的一天,殡仪馆运来了一个开煤气自杀的年轻女孩遗体,不是别人,正是孟南秋。
改变方鸿雁人生意义的节点,从此开始。
6
孟南秋因为煤气中毒,遗体被送来时刚去世没多久,脸颊和甲床还是粉红的,大家都说这姑娘太漂亮了,像睡美人似的,年纪轻轻就走了真是可惜。
师傅把这具遗体交给方鸿雁,让他练习入殓的工作,就这样,孟南秋成了方鸿雁经手的第一具遗体。
遗体处理后,在民政局发布了认领公告,可过了公告期都无人认领,便以编号2006A14121保存在太平间雪柜中。
方鸿雁经常和2006A14121聊天,甚至会用闲暇时间偷偷给她改妆,精进自己的技术,他甚至会给2006A14121买衣服、换发型。
在大家眼里,2006A14121只是方鸿雁的“模特”,因为是他经手的第一具遗体,有特殊意义,更是方鸿雁热爱工作、不断精进技术的证明,没人想到,也许这个沉默寡言的入殓师,从那时开始,就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。
有一天,方鸿雁和同事闲聊提起,自己晚上做了个梦,梦到2006A14121在梦里对他说:“你能帮我回家吗?”
同事以为方鸿雁随口一说,事实上,他真的开始积极地帮2006A14121寻找家属,他用一切闲暇时间,查找这个女孩的过去,知道她叫孟南秋,因为杀猪盘受骗欠了不少债,甚至沦落到下海成为陪酒女还债,最后还是因为还债无望而自杀。
王亮送给我一张拍立得相片,上面是方鸿雁生前写的一段笔记,他说:“很遗憾在你死后以这种方式了解你、认识你,你承受了这么多非议,死亡是最迫不得已的选择,如果可以,我愿意在有生之年完成你回家的愿望。”
他费劲辛苦,找到孟南秋的父亲,但孟长军怕被债主寻上门,根本不敢去认领女儿的尸体。
王亮说,保险公司确认方鸿雁意外死亡,并进行赔付手续后,孟长军才和王亮说了实话。
他说这个男人来找过自己,当时还说了些很奇怪的话,他说——叔叔,等我死后,请把孟南秋的尸体接走入土为安,我会留给您一笔钱养老,就算债主找上门,也足够您还债,我只有一个请求,您去接女儿遗体时,请您也帮我办好火化手续,把我葬在您女儿旁边。
所以当孟长军得知方鸿雁的死讯,又知道自己是他的保险受益人时,老头根本不敢承认他和方鸿雁见过,因为这一连串事件看起来太像骗保了,他不敢和这种违法的事儿扯上关系。
现在一切尘埃落定,老头终于来殡仪馆接回了女儿的尸体,一并为方鸿雁办理了火化手续,据说会按承诺将两人葬在一起。
王亮的讲述至此为止,寥寥片语,就是方鸿雁的一生。
大约两个小时后,两具遗体的火化结束了。
孟长军抱着两个骨灰盒离开了殡仪馆,负责火化的工作人员说,火化的时候,这老头一直站在火化车间外,全程一句话都没说,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临走前,工作人员好心告诉他,殡仪馆可以提供骨灰寄存,如果没有选好合适的墓地,可以暂时存放在这里。
老头说不用了,我今天得带两个孩子回家。
在殡仪馆正门,我和王亮目送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离开,他的背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,消失在尚未化雪的冬日中。
王亮说:“一个叫鸿雁,一个叫南秋,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?”
我没有回答,回想起第一次和方鸿雁见面时,我说鸿雁是忠贞之鸟,他这只鸿雁,已经向温暖的南方飞去了。
后记
有时候,人一生最渴望的,并不是财富或荣耀,而是被爱、被承认、被尊重、被温柔对待。
方鸿雁带着残缺和孤独走过半生,最后却把命运迟到的补偿,留给了一位可以说几乎素昧平生的人。
世人或许无法理解他的执念,但那并不是病态,而是他对尊重与爱的最后一次呼喊。
生命总会消逝,但真挚的感情不会,它能跨越身份、时间与死亡,静静地留在人心最柔软的角落。
作者:徐晓
本故事整理者:刘栎山 责编:王大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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